2014年5月28日 星期三

[ENCLAVES] Chapter.1 Twenty First


        里維被捲入的第一次牆外調查,以結果而言與先前無異,慘烈收場,即使長距離索敵陣型的實用性增加了整體的機動性進而提升人員的存活率,但這僅僅代表人類千辛萬苦從極度不對等的劣勢提升至非常不對等而已,在壓倒性的力量面前,生命的消逝如同掌中掬著細沙,你以為能留它在手中,卻有更多穿指縫而下,攔不住且不再回來。

        軍團利用大多數巨人無法活動的深夜開始往牆壁回撤,到達希干希納區已是是清晨時分,作為信號的鐘聲打破早晨的寧靜,在這座邊境城市的街道巷弄中迴響,居民們紛紛往城門聚集,有人滿心期待英雄帶著新希望凱旋而歸,有人抱著看戲的心態諷刺士兵的白費力氣,有人心急如焚在行伍中找尋親人的身影,有人對著疲憊不堪的士兵大罵稅金小偷。

        基斯團長面色凝重騎著馬緩慢地走在隊伍的前頭,對他來說也許面對過去無數次九死一生的戰鬥,也好過一張張從期待到絕望的面容,艾爾文則毫無表情在團長後方的小隊裡跟著。里維靜靜地坐在後方運送傷患的馬車上,低著頭半闔雙眼,因戰鬥而破損的披風沾上不知誰的血漬已乾涸,大雨沖刷後來不及換下爾後被風乾的制服,在每個關節處揪成一團皺摺。

        包含傷患回到牆內的人數僅比出發時的一半稍多,若不是里維在調查任務後期力挽狂瀾,只怕有更多無故的犧牲。巨人於雨中肆虐後,艾爾文接管里維所屬的小隊,本以為里維會因變故失去冷靜,但事實正好相反,除了不跟任何成員交談、配合之外,表現依然如首殺的一般,判斷情勢後毫不猶豫出手,最快的速度,動作乾淨俐落,刀刃彷彿肢體的延伸,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光影,迅雷不及掩耳,旁人還沒看清,巨人已然倒下。艾爾文堅持將里維留在視線範圍內,發號施令的同時要隨時觀察四周已無法分心戰鬥,只能掩護里維的行動。


        城鎮內軍團據點的支援部隊一如往常地嚴正以待,醫治傷患、安頓士兵與馬匹、搬運物資、清點人員:回來與回不來的,又或者好不容易回來了卻在不久後又永遠離開的,悲傷的例行工作持續著,轉眼間已然中午。幹部們繼續馬不停蹄開會、報告、面對王都與人民的質疑:滿懷信心出發卻因一場大雨功虧一簣。

        即時性的工作告一段落之後艾爾文才空的出時間去照顧里維,他得確保里維的精神狀態,回到醫療設施發現撲了個空,轉而前往宿舍也沒見到人,詢問軍團的成員,才知道里維沒有接受治療,也沒有歸還立體機動裝置,在忙亂中一聲不響地離開,艾爾文突然擔心起來,里維所屬分隊的長官佛拉戈未出席檢討會議,也不在人員清點名單上,他的下落艾爾文不去多想,法蘭和伊莎貝爾雙雙喪命在巨人腳下,此刻加諸在里維身上的限制與牽絆皆不復存在,他隨時可從束縛中逃脫。

        「艾爾文!」米克從背後叫住他,往窗外指了一個方向,「但我不知道他離這多遠。」。

        「謝了。」艾爾文奪門而出,和米克擦肩時輕拍了一下其肩膀表達謝意。追了幾條街沒發現人影,再往前是一片空地沒有任何能躲藏的遮蔽物,唯一的選項只剩下……艾爾文抬起頭望向高聳的瑪利亞之牆,毫不遲疑發動立體機動裝置登牆而上。

        飛抵五十公尺高的牆壁頂端,艾爾文撇見一個矮小的身影背靠在砲台底座坐著,頓時鬆了口氣,里維面無表情,筆直地看向前方,眼神卻空洞洞仿佛一具失了靈魂的空殼。外衣和立體機動裝置散落在一旁。

        艾爾文緩緩走近,在里維旁邊蹲坐下來,伸出手想輕拍試圖喚回他的注意力。

        「我沒看過這樣的景象。」里維在艾爾文發現他的同時回過神,在觸碰到他之前開口。

        「你親眼所見的,是巨人的力量,」艾爾文試圖構思出溫和的語句來安撫一個被恐懼浸染的靈魂。

        「我沒看過這樣的太陽,」里維雙眼仍看向前方半吋不移,聲音中透著疲憊,緩慢卻仍然清晰,「生活在地下的時候,天空只有藍色或黑色,太陽不過是一團更大的火光,我從不知道它能像顆被戳破的蛋黃,把整片天空染成橘紅色,邊融化邊下沉,一點一點從天空與地面的盡頭消失。」

        艾爾文這才發現自己會錯意,同時多了幾分驚訝,眼前的人在不久前第一次見證了地獄:喊叫、哀嚎、斷肢殘臂、充斥著血腥味的空氣、一隻隻掛著畸形又可笑表情的肉色生物,輕易地將人類如同食物一般撕扯或啃咬,夥伴的生命驟然消逝,無力挽回。卻在僅僅平靜了半天之後,就把意識從悲傷中抽回來,沒有否認、沒有憤怒、沒有沮喪,默默地接受了這個事實。

        里維的精神和情緒比他預期的更穩定。

        「他們的已經任務結束,可以安心休息了。」艾爾文右手握拳放在左胸口,一個非常標準的軍禮。

        「你為什麼說得出這種屁話?」里維突然伸手抓住艾爾文的衣領,把人用力拉到自己身前,惡狠狠地盯著,「我在地下都市見過人們為無數的原因喪命,但仍然無法想像如果被那些噁心的東西踩個稀巴爛的是我……」里維驀然停頓,的確,死亡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事,如同吃飯睡覺一樣稀鬆平常,但當他試著轉換時空把自己放在同樣的境地,腦袋卻一片空白,他甚至拒絕去回想那幅景象,更遑論細想自己的感受。

        「調查軍團是為了反抗巨人的宰制而戰鬥,為了讓人類免除生命被威脅的恐懼,為了贏回一個自由世界。我希望能成就這個理想,可是,如果有需要,我也準備為這個理想而死,如果你想知道,這就是答案。」艾爾文語氣沉穩,字字鏗鏘,里維原本只想宣洩情緒,沒料到這個人如此認真,一時語塞。

        艾爾文見里維沒有反駁便繼續解釋,「但現在離這個目標還相當遙遠,我們需要任何能讓人類反敗為勝的契機,所以我們需要你︱無以倫比的力量。」

        里維沉默了幾秒,放開艾爾文,倒回剛才背靠的磚牆,視線落回地平線的餘暉,又過了一會,開口問,「需要我的是調查軍團還是你?」

        艾爾文沒有回答,只是站起來伸出手說道:「回去吧,調查軍團已經是你的家了。」
 
        里維不領情,自己掙扎著站起來,但激烈的戰鬥之後徹夜奔馳,又在城牆上坐了一整天,沒有進食甚至連一口水也沒喝,身體已經撐到極限,搖搖晃晃勉強跨了一步,一陣暈眩襲來,加上頻繁地重覆飛行、落地動作令雙腳痠痛腫脹不堪負荷,重心不穩眼看要跌下去。艾爾文一個箭步上前扶住他,里維下意識地想推開,卻從腰部被拉了一把,整個人靠在艾爾文右半身。

        「我知道你不喜歡這樣,但如果你願意配合,我們可以少浪費一點時間,在天黑之前回去。」艾爾文看見里維露出非常嫌惡的表情,但他並不打算理會,順手撿起地上的裝備,摟著人慢慢往牆邊走去。
   
        里維停止掙扎,看著艾爾文思考了一會,說道,「從這個角度我只要抽出刀子就能直直捅進你的心臟殺了你。」同時右手伸向大腿外側皮帶貼藏利刃的地方,作勢要拔刀。

        「為什麼不這麼做?」艾爾文對里維的威脅毫無反應,平靜地看著那雙沒有配合主人說謊的深邃眼睛。

        「呿……」里維徹底地放棄了抵抗,「你真的是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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