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6月2日 星期一

[ENCLAVES] Chapter.3 Cage out of Cage




        中午過後天空彷彿也在哀悼似的下起了傾盆大雨,從天而降的眼淚一直持續到接近傍晚都未曾停歇。里維為了避開人群特地等到這個時候,披上遮雨用的斗篷,牽了匹馬往城外奔馳,按照漢吉指示的方向,果然有一片寬闊的草地,其中散落生長著幾顆枝繁葉茂的榆樹,和原本想像的不同,這裡沒有墓碑,或者說有,但僅僅是一塊塊切割方正的石板平放在地面,每一片刻著五、六個人名、哪一年出生、在哪一年、哪一次牆外調查中犧牲。有些石板上被放置了白色鮮花,但在雨水沖刷下花瓣顯得零零落落,分外寂寥。
  
  當里維再走近一點就開始後悔自己太會挑時間,在墓園最深處的樹上拴著一匹白馬,旁邊站著一個高大的金髮男人,背對自己筆直地站在雨中,左手自然地垂靠在腰側,看不到的右手像是被拉在身前作什麼動作,背上的自由之翼極度顯眼,里維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心裡暗罵的同時準備掉頭離開,卻早一步被對方察覺自己的存在轉頭看了過來。

  里維是個獨善其身的人,不必要的麻煩能避則避,但唯獨面對艾爾文,他一直有正面衝突的衝動,憑著本能的判斷,硬著頭皮牽馬走上前。

  「在那裡。」艾爾文很清楚里維的來意,便伸手指向法蘭與伊莎貝爾的所在,儘管有些事還是想不透。他很慶幸里維仍留在軍團裡,但這同時也是他唯一的疑惑,為什麼里維還留在軍團裡?和他有恩怨的人只剩自己了,最後一個可能性非得親自確認不可。

  艾爾文在思考的同時一直望著里維,他其實沒有惡意,但里維格外無法忍受他帶著目的毫不掩飾的視線。

  「看什麼?」里維終於被盯著看到了想罵人的地步。

  「你想為他們做些什麼嗎?」艾爾文輕聲問。

  「你又能為這些死人做些什麼?」里維嗤之以鼻。

  「弔祭這些從墳墓流出來痛苦的淚水,實現他們還沒說出口的話和來不及做的事。」每一次和里維闡述自己的想法時,艾爾文的態度都十分認真。

  里維別過頭看著視線前方,「你詩人嗎…」他下意識地想挖苦艾爾文,但話還沒講完,


  『等著吧!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到那邊去的!』


  腦中響起的是伊莎貝爾往日信誓旦旦要掙脫命運、在空中展翅翱翔的豪語。里維表情瞬間凝固,打在臉頰的雨水不斷從半開的唇邊滑落,那曾經是他身邊最單純、未被人性黑暗所浸染的存在,在險惡的地下都市顯得格外突兀卻耀眼。最初是連自己都覺得很多餘的同情心作祟撿回來的麻煩,卻在往後成為了里維心中嚮往地面生活的慰藉。
    也許在過去的某個時候開始,里維藉由伊莎貝爾滿足對地面上的渴望,只要她還在身邊,動力就能一直延續,諷刺的是直到失去她之後才發現,是自己的執著掩藏住這個事實,是自己無用的自尊奪走了她尚未開始的人生。戰場上已有如此體認,此刻站在墓前,胸口彷彿被打入一根木樁,痛楚更是難以言說。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幫妳和法蘭完成這個願望嗎?

    「你一直都想到地面上來對嗎?」艾爾文查覺里維必然是想通了什麼,試圖將話題延續下去

    里維不說話,任憑雨水淅瀝瀝的聲響充斥著兩人之間的沉默好長一段時間。

    艾爾文見里維安靜下來沒有反應,對斟酌字句有點沒把握,便直覺地再走近一些,維持兩個人說話的距離,「假設羅沃夫真的給你們席那牆內的地上居住權,考慮到你知道他檯面下的秘密,他不可能甘願冒著你隨時可能出賣他的風險不採取任何動作,更何況你打算反過來威脅他。」並且盡可能緩和語氣,至少聽起來像是誠心的勸告而非威脅。

    「這用不著你提醒我也知道。」里維動也不動冷冷地回應。

  「這樣一來你能去的只有羅賽之牆或瑪莉亞之牆的區域,但你會發現王都之外的世界只是一個牢籠,人類是被豢養的牲畜,就如同你現在所見。醒著的時候懷抱對巨人的恐懼,當夜晚來臨時僥倖地認為又平安地活過一天,然後日復一日,儘管在牆內安逸了近百年,威脅感隨著時間慢慢消散,但巨人依然存在沒有消失,人類終其一生都會在兩種極端情緒的搖擺中消磨。」

  「你到底想說什麼?」里維今天聽了太多,遲遲沒有一個結論讓他開始煩躁。

  「里維,如果我沒有強行把你帶上地面,沒有讓你去和巨人戰鬥,你憑藉著其他方式上來之後會怎麼過你的人生?你絕對不是個甘願當籠中鳥的人,只有嚮往自由的人才會對立體機動裝置產生渴望。」

  「所以你告訴我不管我當初用什麼方法上來,我都會做出和現在一樣的選擇不過至少我現在不用和那老傢伙糾纏。

  「我得很遺憾地說,你現在有了士兵的正式身分,會更顧忌你。」

  「去你的!每次被捲進去我都沒好下場!」里維被艾爾文的話語激怒,一時沒忍住,狠狠地踢了艾爾文的小腿肚一腳。

  「唔……對不起,」艾爾文沒有防備,被擊中的瞬間吃痛反射性地皺了皺眉,但想到里維至少沒有憤怒到拿刀子捅子自己,又不禁輕笑了下,因為這的確是個無從辯駁的指控。

    艾爾文伸手把里維因剛才那一記大動作而滑落的斗篷帽子拉回原狀,「但是請你相信我沒有對你說謊,以後也不會。」

    里維正眼看著艾爾文,似乎對不同於以往的溫柔態度感到疑惑,但沒有排斥。

  「我是真的有能扳倒羅沃夫的籌碼,但不是他想像的那種,或是你想像的那種。地面上的社會光靠『殺個你死我活』並不能解決問題,也無法停止他人無理由的惡意,人類本能地追求利益,即使一個人死了,很快也會有另一個人被吸引來補上形勢角力的空缺。所以,」艾爾文慢慢傾身直到和里維的視線高度相同,專注地看著他的眼睛,放慢語調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傳達,

        「我要連根拔起。」



  艾爾文想,假使里維對自己已經沒有殺意,去留的主控權就回到里維手上,所以他決定賭一次,賭里維願意思考他說的每一句話、能對身邊的人事物產生共感、內心深處仍然不排斥和別人建立情感聯繫。

  賭自己和調查軍團能成為里維新的牽絆。

  里維閉上眼深呼了一口氣,「你打算怎麼做?」睜開的那一剎那,艾爾文再度見到兩人第一次面對面時那雙桀驁不馴的雙眼。